我的現實，寄居橋下

於是，儲存我來到了異鄉。這�是我的異鄉嗎？又不全然說得上是。我像機器般麻木地工作了幾個年頭，感覺自己對生命的熱情全然衰亡了。向公司支了大假，我決定出走一趟。這趟旅程，如果能喚回我對生命的熱情便好了。人生總有這種時候吧？沒有明確的目標，只是日復一日工作，換取兩餐溫飽。生活是不成問題，但是，這或許不是"生活"，而只是"生存"。到底，我�的在這個世上"活"過嗎？如果我能解釋生命是甚麼就好了，可惜我認為以我有限的思想和言語，並沒有辦法得到正確的解答，也就是，在生命的面前，我詞窮了。找回對生命和生活的熱情，我或許便不會這麼痛苦吧？在這個城市，沒有語言不通的困境，居民對旅客也極其友善。我實在無法不喜歡上這�啊。或許，這�才是我的故土？到底我的工作和這次的玩樂，哪邊才是現實？這邊有很多大自然的美景，來實踐一下我業餘的興趣好了。拍天空、拍街景、拍人群。�生相，的確是讓人無法不去觀察、拍攝，使之定格。從那小小的觀景窗看出去，入目的盡是人的故事。�生的故事，這其中有的不只是�生，不只是故事，還有靈魂啊。今天下午，我踏上了情人橋拍風景。據說這道橋和情人的關係，只有"二月十四日啟用"這一項而已。如果有更動人的故事背景，這個觀光地點鐵定會受歡迎。我拾級而上，拿出吃麥記的開心樂園餐得來的櫻桃小丸子塑膠玩偶，以她為主角進行拍攝。近景清晰，遠景模糊。哈，拍出來就像明信片一樣呢。拍完後，我從來時的方向下橋。我想試試看這樣做很久了。我把單反相機放回包包�，拿出了口琴。口琴是我小學時代的玩意，但我到現在還會吹。聽說以前有一位爵士歌手，好像是Bob Dylan？在歌曲的間奏，會一邊吹口琴，一邊彈結他。雖然我很想在街頭試試看這樣做，但不用說結他了，連烏克麗麗也沒有帶在身邊。雖然帶著烏克麗麗或結他去流浪是非常地帥氣又浪漫，但是這樣太麻煩了。我不想這樣做，便只帶了口琴在身邊。我坐在情人橋從地面向上數的第三級階梯，開始吹奏起Bob Dylan的名曲"Blowing in the wind"。在樂曲行進途中，我的前方有個街頭藝人開始搬運和調整設備。至少我當時以為他是個街頭賣藝人。我停下口琴的吹奏，走向街頭藝人，打算和他攀談。街頭賣藝人，好帥氣，好浪漫啊。"你好。"我向他打招呼。街頭藝人沒有反射性地回話，只是微微一笑。難道是因為我的發音不標準，他聽不明白嗎？不會吧。"請問你的職業是街頭藝人嗎？""你先聽一下怎麼樣？欣賞的話可給點演出費啊。三時正式開始。"他指指在地上倒放的帽子。現在是二時五十分。於是我坐回從地面向上數的第三級階梯，等待街頭演出的開始。街頭藝人開始演奏，最開始是結他獨奏。一首老歌，我或許曾在哪�聽過，但是我說不出名字。結他獨奏似乎是序幕，及後，他開始演奏其他歌曲，有近幾年流行的歌曲，也有一些我完全聽不明白在唱甚麼的台語歌。在第三曲完結後，人群漸漸聚集起來。大多是像我這樣的遊客。歌曲之間的空白，他也沒有說話，只是有時會夾上、取下或移動capo的位置。五時正。我看看手錶。"謝謝大家聽我唱歌，我今天就到這�了。"然後他指著放在一旁的白色膠板，上面畫了YouTube和facebook的符號，還寫了"阿哲"，看來是他的名字。他微笑著說："賞光的話，like一下我的facebook吧。"有些人開始把鈔票放進他倒放的帽子�。中途的時候也有很多途人有這樣的舉動，並來來去去，只是現在聚集起來的人更多一些。這時候，我把手舉起來。沒等他注意到，我便說："可以點一首歌嗎？""可以喔。"他爽快地答應。"要點甚麼歌呢？"好會回應觀�的要求喔。嗯，但是，我覺得自己這樣不太禮貌。"Bob Dylan的Blowing in the wind，會唱嗎？""很老的歌啊，但是我會。"這個微笑有點得意洋洋。只有一點點啦。現場有些人開始鼓掌。一曲�畢，他再次謝謝大家。待人潮散去後，我走向開始收拾設備的街頭藝人。"演出已經結束了喔，還想聽Blowing in the wind的話，明天再來吧。""你明天也在嗎？""下午三時到五時。""是嗎？那我明天再過來。"我想，在我結束旅行前，每天都會有固定的節目吧。淡水情人橋下的街頭演唱會。阿哲。這名字我記住了。"要加油喔。"我回頭說了一句。"謝謝。"那天黃昏，我離開後，在淡水老街轉了轉。嗯，晚餐就去士林夜市解決吧？結果我的晚餐是蜂蜜苦瓜汁配蚵仔煎。啊，好飽喔。夜市的店和小吃攤離打烊還早著呢，再走走好了，說不定待會兒我還會想吃東西啊。不知不覺，我走到了人煙稀少的一條小巷。有聲音。是結他。但彈奏技巧很一般。重點是，這結他好像有點跑調。不知道說不說得上是街頭藝人。"雖然我只有一把破木結他……"他在唱汪峰的《春天�》。我稍微看仔細一點。咦？這個人不是下午那個街頭藝人嗎？雖然外貌相同，但這邊的感覺較為�澀。下午在淡水唱完，晚上又在士林唱嗎？嗓子不會過勞嗎？"喂，你。"我不太禮貌地打斷他的演奏。"你這樣不累嗎？"他先是不作聲，看了一下周圍。"你在跟我說話嗎？""是啊。""累不累嗎？不知道，我只是想這樣做而已。"�是自由奔放的性格。有點奇怪。不是因為他認不出我，我也不是非要人家和我交談幾分鐘就要認得我的臉啦。可是，總覺得有點怪怪的。這是他，但又不是他。"你是……阿哲吧？"他一下沒反應過來，慢了一拍才露出驚嚇的表情。"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？""我們不是下午才見過嗎？在淡水。""可是我下午沒有去淡水跑業務耶……你認錯人了吧。""臉長得一模一樣耶。"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嗎。"我想是人有相似而已。""是嗎……我可以坐你旁邊嗎？"我站著和他說話，有點累了。"坐呀，又沒寫著我的名字。"我坐到他的旁邊。仔細一看，對他不單感覺變怪了，衣著也不相同。換了衣服？到現在才發現這點，我也不禁為自己的遲鈍咋舌。為甚麼是西裝啊？上班族嗎？我不禁有點納悶。結他也不一迷你倉，看起來是舊舊的便宜二手貨，和下午的電木大相徑庭。"對了，為甚麼演奏技巧進步了？"其實是現在的演奏聽起來比較爛。"你說話很怪耶。你又沒聽過我以前的演奏。"他小聲嘀咕："而且我也才重新拿起結他沒多久。""你白天都在做甚麼呀？"我這樣問，他一定會認為我很愛打聽吧？"上班跑業務呀。"越想越不對勁。我認為我有必要查證一下。"吃了飯沒有？""你講起來我才想起要吃。""你繼續賣藝，我去買點吃的來。""那怎麼好意思。""你是街頭藝人，難道賣藝的就不用吃飯嗎？""是嗎。又沒有人說我是。""難道不是嗎？""就當成是好了。"我離開了只有我們兩人的小巷。當我站在街口，很想轉過身再去看他，但是我告訴自己不要回頭：不知為何恐懼襲上心頭，彷彿一回頭，他就會消失不見。如果我不回頭，說不定他就會還在那�。結果我買了鍋貼和魚丸湯。在折返之前，我決定弄清楚一些事情。於是我靠邊站，從包包中拿出單反相機，查看下午拍的照片。照片上拍到了他的名字，還有facebook的網址。在網上搜尋他的名字，雖然出現了一些相同名字但不相關的人物，但有關他的網頁確實存在。咦，連無名小站也有呢。我點進去貌似是他的facebook的頁面。�面有他個人的自我介紹。我讀著他的自我介紹文，文章敘述了他初初進入社會工作的情況：每天過著忙碌的生活，看似充實，但覺得自己的靈魂不復存在。好像與我的情況差不多呢。雖然有很多人好像能享受這樣的生活，覺得每天都是有意義而不是枯燥無味，但靈魂驟然失去熱度的人也是存在的。世上有各種各樣的靈魂，有的靈魂，喜歡歌唱世間的美好，也有些靈魂，喜歡演出意義上的歌唱。他在有一次聽現場演唱的時候，深深感受到歌唱的魅力，便產生了這樣的想法：�然自己的工作並不是想要做的事，那就來試試看吧！好想用自己的演唱去感動別人，這就是歌曲的魅力。於是，他結束每天的工作後，便拿起結他當街頭藝人來（暫時沒有街頭藝人證照）。夜市的小巷、街邊……越來越多人願意聚集來聽他唱歌，也有人表態支持他這種生活態度。除了翻唱別人的歌曲外，他偶爾也會自己寫寫歌，但沒有火紅火熱之勢。雖然不是過著富裕的生活，但這種與音樂結合的人生，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他，也讓很多人在心�欽羨。facebook的自我介紹還寫著他最近期的安排：每天下午三到五時，在淡水情人橋的廣場演出，風雨不改。這樣看來，facebook上的他與我下午看到的他是同一人。但是，我剛才看見的那個人是誰呢？夜市的小巷介紹文�的這幾個字躍入我的眼瞼，我開始思考。夜市的小巷，所指的是我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嗎？還是另有所指呢？他們是同一個人嗎？或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，像是雙胞胎之類的存在？這麼說，他也曾經在這�待過嗎？我帶著這樣的疑惑回到剛才的小巷。沒有人。沒有結他。甚麼也沒有。沒有痕跡。我走出小巷。發現剛好對著的是賣芋圓的小吃攤，剛好也沒有客人。這麼多剛好。我問老闆，剛才有人從那條小巷走出來嗎？沒有。小姑娘，要不要來一客？不用了，謝謝。我轉身再次走進那條小巷。沒有另一個出口。這是怎麼回事？我剛才所看見的，是幻影嗎？我剛才所聽見的，是幻聽嗎？為甚麼、甚麼也沒有？工作壓力太大所以思覺失調——可能會被差不多年紀的同事這樣調侃。這件事不能和別人說，我暗自下了這樣的結論。我自己也差點相信了這樣的結論，直至——我回到酒店後，因感到有點酩酊而快快梳洗，早早便上床睡覺，到我的黑甜鄉去。我明明沒有喝酒，到黑甜鄉去做甚麼好？總之讓我先脫離現實就好了。現實啊，總是讓人無法招架，不管我正常不正常。現實是怎麼回事？�的存在嗎？算了，這個問題，也不是說我要想就能得出正解來。不要說正解了，就連錯的答案，我或許也無法想出來。不過，結論總是有的。我一定是瘋了。我是個思想脫離現實的瘋子。第二天的早上，我起得很晚。起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午餐時段了。在附近隨便吃點吧。當我坐到一間小店的桌前，又染上了低頭族的壞習慣：雖然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有人找過自己，卻還是拿出智能手機來查看，生怕漏了一條whatsapp的訊息。雖說手機是文明的利器，但有事沒事也拿出來，重點是根本沒甚麼重要的聯絡，之後又只是玩手機或網上的遊戲，不覺得很浪費人生嗎？看書和新聞倒是另作別論嗎？可能不止我會這樣想吧。但是，大概也有一大票人跟我一樣，明明覺得很浪費人生，卻還是不能自已地成了典型的低頭族。世界的風景離我遠去。世界的�實離我遠去。我們不需要世界了。電話�的聯絡卻也是實實在在的。人們在摸不到的空間建立了另一種�實。那邊才是現實？我不自覺又查看起"阿哲"的facebook來。今天早上，他新增了一篇網誌。是關於他的過去，關於他的夢的。他做了一個夢，他寫道。他夢見了過去的自己。多年前曾經有個人說我是"街頭藝人"，可是我當時完全沒這樣想過，因為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，而且也不認為自己可以擁抱所謂的夢想。謝謝那個人，讓我想到可以朝著"街頭藝人"的方向發展。在昨天的街頭，我好像又見到那個人了。後來，我考到了"街頭藝人"的證照。沒有讀完整篇文章。我只讀到這段文字，便不寒而慄。我終於知道我的斷片是怎麼回事了。想不到我昨天是跑到時間的黑洞�去了啊。時序錯亂了。兩邊都是現實嗎？還是說，追求夢想，才是現實？他就是現實。持續追逐夢想的每一天，都是現實。在時空的夾縫遇見他，原來只差一個轉角，或許我該好好跟他打聲招呼，即使要離開，也該好好地道別。"原來是你嗎？" "謝謝你，讓我知道，追逐夢想的每一天，可以成為現實。"有機會的話，我會這樣對他說。而他要對我說的話，我已經聽到了。我的現實，暫時寄居在橋下。絕不是一個悲慘的狀況。他被包含在我的現實�，而從今天開始，我就要追逐自己的現實了。追逐現實的每一天，我預想是甜美的生活。因為，夢想就是現實嘛。從觀景窗看出去的風景，也是現實。或許甜美，也曾荒涼，卻尚存希望的現實。蜻 蛉儲存倉